从我书房写字桌的窗口向外看,可以看到一棵苦楝树,这是一棵十多年树龄的大树,高达十多米。我搬到这里已住了十二年,刚搬来时它不过甘蔗那样大,现在已经有大约五十厘米的直径。十二年里,我看着这棵苦楝树长高、长大。
在我工作的桂中地区这个乡镇,苦楝树是一种很常见的树木。我生命中的十多年,是在野外上班。夏天烈日炎炎,如果带班的地方能有一棵大苦楝树,那真是当天得到的最好礼物。大苦楝树枝叶茂盛,绿荫覆地,在这里带班免受了烈日骄阳的煎烤。那时我对大苦楝树充满了感激。
刚参加工作那时,队里一位老同志见我没有吃饭桌,于是送给我两截大苦楝树,我叫木工房的师傅给我做了一张饭桌。这张饭桌我用了多年,桌面已经开裂,但饭桌牢实坚固,即使桌面开裂,一点也不影响使用。这张饭桌虽然没有红木饭桌那么高档,但每天陪伴我吃饭,给我方便,如同一位诚实可靠的朋友,让我温暖,给我信任。一块普通的桌布铺上去,既美观又实用,桌面摆上饭碗、菜盆、筷子,一家人围桌而坐吃饭,幸福而温馨。不象我一位包山发财的朋友,买了一张红木饭桌,却把这饭桌垫了两层布,又压了一块玻璃,桌面边沿还包了一层塑料布,桌子脚也包上了布、塑料布,生怕弄花了饭桌。在他家做客吃饭,看他对待桌子的态度,我吃饭吃得一点不踏实,担心着什么时候自己一时大意一不小心弄花了,到时怎么办。我想还是我的苦楝树饭桌吃饭安心。
冬天,苦楝树裸着身子站在窗外冰冷的雨中,用自己的坚强体格对抗着呼呼北风。春风吹来了,苦楝树的枝头上又长出了新芽。有时,一两位好友来找我玩,我就拿张小桌子,再泡上一壶山楂茶,和朋友们坐在苦楝树下聊天。朋友侃侃而谈,我喝着山楂茶,感觉日子如杯中茶水一样微甜。一位朋友曾指着身旁的苦楝树对我说:我很佩服苦楝树。我领悟了他的意思,于是说:我也佩服。
苦楝树真的是一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树,无论是屋前一片空地,还是沟边一堆泥土,只要有一粒苦楝树的种子,或大树伸过来一条根丝,于是又会长出一棵树苗。几年之后又长成七、八米高的大树。它不需要浇水,也不需要施肥,只要根一扎下,就能从土壤中吸收水分、养料,茁壮成长。不怕风,不怕雨,不怕干,不怕冻,不怕鸟,不怕虫。默默地生长,不在乎周围环境的恶劣,不在乎土地贫瘠或肥沃。
我为了拉晾衣服的铁线,曾在这棵苦楝树的身上拦腰绑过一根粗铁线,多年之后,这棵苦楝树竟然把铁线包进了树深处,只露出线头,从外面看不出绑树那一圈铁线了,然而苦楝树的生长一点都不受影响,夏天依然枝叶浓密茂盛,冬天依然赤裸着身子对抗着北风,我想,这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呢?
狂风吹不倒它,洪水淹不死它,干旱旱不死它,冰冻冻不死它。苦楝树不羡舒适的环境,也不看重人类如何评价它,不在乎在木类中的地位如何,不会为了入列名木绞尽脑汁。苦楝树用最朴实的外观、枝叶、材质,给人类提供种种方便和用处。
苦楝树实在是太普通太平凡了,甚至对一些不礼貌而且恶意的行为都能泰然处之、一笑了之。一个醉汉乘着酒兴对着苦楝树破口大骂,语言恶毒,令人不忍视听,苦楝树默默承受着这羞辱,没有发怒。一个人生气了拿刀在苦楝树身上猛砍几刀,又几刀,苦楝树只是摇了摇头,不久努力把伤口愈合。一头水牛走过苦楝树旁,用力在苦楝树身上摩擦,还用锋利的牛角尖刺苦楝树,用牛角拼命顶苦楝树,苦楝树静静地看着水牛,没有生气。苦楝树就象一位虚怀若谷的人,用自己宽阔的胸怀包容别人所不能忍受的事情。
海南黄花梨是名贵而价格高昂的,跟黄花梨相比苦楝树显得朴实而便宜,但对于我这样的老百姓来说,我宁可在苦楝树材质饭桌上安心喝粥,也不愿为了能在海南黄花梨材质饭桌上吃山珍海味却整天费尽心机。
我常常想,生而为人,既然我做不了人中的红木,那就让我快乐地做一棵苦楝树吧。
生而为人,快乐就好(广西,梁朝访)